煤油灯

在我记事的时候，煤油灯已经渐渐地被电灯所取代。煤油灯，只是在偶尔停电时用过。记忆有些模糊，但灯下的几个场景，却是难以忘怀。
　　那时候的电总是说停就停，好像新生的事物，总是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。电一停，光明像是瞬间消失，剩下的全是黑暗。只听得火柴“嗤”地一声，火光跳跃着，将煤油灯点燃。家里的煤油灯，灯体高挑，敦实的底座，上面鼓起了一个大大的“肚子”，里面盛满了煤油。线绳做的灯捻弯弯曲曲地泡在煤油里，另一端露出头来做灯芯。灯芯的旁边还有一个用铁丝弯成的旋钮，用来调节点燃后灯的亮度。
　　煤油灯点燃了。屋子里透着昏黄的朦胧的光。煤油灯原来是放在炕窝上的。透过玻璃，可以兼顾灶膛及大炕这边的照明。当母亲把灶膛的所有活计收拾妥当，便把煤油灯端到了炕上的饭桌中间。我跟哥哥姐姐就在灯下写作业。父亲远远地凑着一点点的灯光，拿了书法字帖在看。母亲开玩笑说让他拿到月光地里去看，父亲只是呵呵一笑，就又去读帖了。母亲也借着光亮，为我们缝补袜子。煤油灯下，虽然灯光有些暗淡，虽然煤油灯的油烟刺痛了嗓子，但那一幕温馨的时刻，却是一直铭记在我的心底。
　　电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来了。猛然间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，让人有些眩晕，还好一会儿就适应了。煤油灯被吹灭了，灯芯上飘着断断续续的青烟，那暗红色的火星只是眨了眨，便又恢复了黢黑的面目。
　　那时父亲在村里教书，家里还有几亩薄田。夏忙的时候，他总要起早贪黑去田间劳作，只有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，才匆匆回家吃上几口饭，转身去村里的学校给学生们批改作业。学校是刚建起来的，一切都是新的，我也时常跟着父亲去学校玩。停电的日子里，办公室的门都是摸黑开的。学校里的煤油灯比家里的大了一倍，灯光自然亮了许多，而且外面还有一个好看的灯罩。夏天的夜里，虫子的低鸣声如同一个小型合唱团，把夜晚衬托得静谧了几分。凉爽的风从两边开着的宽敞的玻璃窗间吹过，煤油灯的灯光丝毫不受影响，因为有那个高高的透明的灯罩挡住了风。灯光下，一老一少都很专注，父亲在专注地给学生们批改作业，而我则在写完作业以后在读学校里的那些课外书。
　　上初中以后，农村的电基本上是正常了，再很少有跳闸或是更换变压器的事情了。初中时晚上有自习课，满满的一教室人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下学习，瞟上一眼漆黑的操场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按捺不住的兴奋。偶尔有过几次的停电让我们措手不及。一时间学校小商店的蜡烛被卖光了，教室里稀稀拉拉的烛光，像是在开烛光晚会。第二天我就央求父亲为我做一盏煤油灯，拿到学校以备停电之用。父亲用墨水瓶为我做了一个简单的煤油灯，铁的酒瓶盖与墨水瓶口不太吻合，中间细细的棉线灯捻没有旋钮，只能是把沾满煤油的棉线向外拽。我兴冲冲地带着煤油灯到学校，期间因动作剧烈，煤油从封得不紧的瓶口晃了出来，洒在了衣服上，刺鼻的煤油味道过了好几天还没消失。
　　煤油灯拿到学校，一直在盼望着停电，让自己的煤油灯有用武之地，让同学们见识一下它的与众不同。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停电。按捺不住的自己，在一节没有老师在场的晚自习上，在雪亮的日光灯下，点燃了这盏简陋的煤油灯。同桌的女同学趴在桌子上，盯着这盏奇怪的煤油灯，一脸的迷茫。当然也引来了前后同学的侧目，让班级有了骚动。躲在教室窗外暗处的老师，早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。这盏煤油灯就这样亮相没多久，便惨遭老师的没收。
　　最后一次见到家里那盏细腰的煤油灯，是搬家前，它被扔在院子的墙角下，与一些空酒瓶相伴。底座的边缘已有残缺的小口，灯捻也不知去向。煤油灯下幸福的一家及灯下看书的情景，仍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（山东·纪方亮）